玻璃球

分类 银幕之后 下的文章

纸团

我抵达了酒吧,老板娘站在吧台的台球桌旁。今天酒吧人很少,那台以往都会放莫扎特曲子的留声机今天罕见地保持了安静。橱窗一排排的餐桌被挪成了两列摆在吧台前,人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小口小口各自喝着酒,缄默不言。女人们没有带首饰,男人们没有带枪,大家坐在酒吧内,像是坐在教堂的长椅,就这样等待着,回忆着。
今天是杰克·威尔斯的葬礼。
他们看着我走进来,很多生面孔,也有很多熟面孔,我没看到米斯蒂,她是最应该来的,我又扫视了一遍吧台的座位,依然没有找到她。
“你能来我很高兴,v。“老板娘转过身看着我,她看上去比以往更冷静,也许死亡会把人带向两个极端,而杰克的母亲早已经成为了一个坚强的女人。她憔悴地笑了笑,朝我递过来一个八角杯。
“我很抱歉……威尔斯太太。“
“什么都别说了,杰克不会因为这种事怪别人。一个善良的蠢货儿子。“她朝杯子里倒了半杯龙舌兰,这是杰克最爱的酒,他说过,他当初打他爹时喝的就是这个。还有那根皮带,他一直放在床边,过去他那个杂种老爹总是会拿皮带打他和她。他长大后,在一次帮派争斗偷了一瓶龙舌兰,喝后第一口便爱上了这个味道,也就是那天他发了酒疯打了老东西,说,如果你再敢动手,我一定会把你拧成麻花。老东西被打得不轻,住进医院后没多久就走了。
我仰起头一口喝光了它,呛到了喉咙,太辣了。威尔斯太太拍拍我的肩膀,她这次笑的没那么疲惫了。我想她应该也想到了杰克第一次喝酒的样子。
“这是杰克的宝贝钥匙,他全部的东西都在仓库那儿,你看看有什么需要的。“
“不,威尔斯太太,我不可能拿他的东西的。“
“那你就选一件东西寄给他吧。带到这儿来,葬礼在这儿举行。“
我点头致谢,接过钥匙,杰克的仓库是他个人的秘密基地,我也只去过一次,他最爱的那辆机车就停在里面。他说,车不在旁边他晚上睡觉会做噩梦。
从酒吧后门走出来,走上30米就到仓库了。我握着手里的钥匙,今天的天气是一如既往的大晴天,刺眼的阳光照在后街的垃圾箱上,臭味让我有些恍惚。我走着,走着,接着摔到了。等我回过神,我发现自己被绊倒了。
“米斯蒂,你怎么在这儿?”
身上文着和杰克同样纹身的女孩抬头看我,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黯淡无光的短发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看了我一眼,又重新低下头。
“我在等他,我没疯,但是我依然要等他。“女孩呢喃的声音让我羞愧地想立马逃走,杰克死了,我活着回来了,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我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单身汉,没有家庭的雇佣兵,我没有爱,但是我活下来了,而他死了。我唯一的兄弟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爱人坐在他家前等他回来,真操蛋,真tm操蛋,v。我用捏碎钥匙的力气握紧了拳头,这时我想起了它。
“米斯蒂,你怎么不进去?“
“我没有钥匙。“
“杰克没有给你?”
“他提到过给我,但是,我想给他留点个人空间,我没要。”
我坐了下来,坐在她旁边的台阶上,炎热的夏日午后,街道上车辆带着热浪毫不相干地掠过我们的阴影。我拍了拍米斯蒂的肩膀。
“你们认识多久了,米斯蒂。“
“半辈子。”米斯蒂垂着脸看地上的塑料瓶,“我们一块在这儿长大,从来没想过会彼此相爱,直到前不久。”
“杰克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你知道吗?杰克他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样开朗,他哭过,但是从不在别人面前。“
“我知道,他是一个配方里有爱的家伙。”我给米斯蒂说了我们第一次去丽姿酒吧的事,米斯蒂当然知道那个酒吧,里面的酒全部是名人的名字,比如强尼·银手。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个规矩,我问酒保强尼银手什么时候成了酒名了,他回答,这间酒吧里诞生了夜之城的各种传奇人物,为了纪念他们,就用他们的名字来代替每年最畅销的酒。我问他,如果我也想成为这里的酒名,我得先做什么?
“得先死。”米斯蒂抢先说出了答案,然后笑了出来,是啊,当时杰克也是这样抢先说出了答案,他乐观地拍着自己的胸膛,对着酒保说,请为他的名字预留一份鸡尾酒配方,金酒,伏特加,青柠檬,最后,再加一点爱。
我永远忘不了杰克那时说爱的延音,他那时说的爱绝不单纯是俏皮话。他想到了很多东西,那些最重要的东西。
进去吧。
我把钥匙递给米斯蒂,“它应该属于你。“

阅读更多

《莫娣》 艾斯林·沃尔什 加拿大

擦火柴时她的手抖得厉害,但是拿起烟后却稳如拿起画笔。年轻女孩看向远方驶离的黑色轿车发呆,今天是她哥哥丢弃她的日子,母亲去世一个星期后,哥哥便把房子卖了,并把她扔给了远方阿姨。她威胁着说自己会离家出走,自力更生,可是哥哥却露出遗憾的表情,说,莫娣,你连自己的房间有时候都会认错。有的时候,我反而希望你可以离家出走。哥哥戴上帽子离开。完全没有在乎过她。
……
在便利店看到那则女佣的招聘单之前,她便一直盘算,要如何离开这个没有人理解她的小房间。
……
一开始很难,没有女人有自信打动一个数十年来一直独处的渔夫。埃弗雷特·刘易斯便是这样一个男人。他早早起床推着推车去上工,下午一直在孤儿院帮忙做杂活,任劳任怨,坚强孤傲。他对莫娣的要求很严格,他希望一个女人的到来能让这个满是灰尘的家看起来稍微好点。可是当他看到莫娣抽烟时那病态的姿势,还有她手指间经常出现的油漆染料,他便觉得这个女人注定不能胜任这项工作,她只会让这间屋子变得更乱。
……
莫娣奇迹般地坚持下来,尽管她有非凡的艺术素养,对美的天然嗅觉(她的衣品从一开始就让埃弗雷特感到疏远,他知道一个穿着这样优雅的女人定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女佣,更像是大小姐),她却坦然地穿上那些脏兮兮的围裙,跪在满是灰尘的木地板上用湿抹布反复擦地。埃弗雷特醒来时看到她这般姿态,心里一软,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
相处快半年后,两人自然而然结婚了。夜色在晃动的玻璃烛光中隐藏两人的眼睛。莫娣没有穿鞋,刘易斯穿了鞋,他们两人在跳舞,莫娣的小脚踩在刘易斯的鞋面上。两人拥抱彼此。这一刻,莫娣有种感觉,自己并没有变成一个死人。她小声说:“我们就像一双落单的袜子。”
“我是那只拉长、变形的。执拗阴沉。”
“不。”莫娣的否定是爱恋还是理智?刘易斯从来不知道。
“我的话,是一只简朴的白色棉袜。”莫娣说。
“不,你会是宝蓝色的,金丝雀黄色。”经常帮莫娣买颜料,他只记住了两种最贵的,但是此刻说给她听,却正合适。
……
莫娣的艺术天赋被发现,陆陆续续有人来买她画的画,价格越来越高,埃弗雷特不用再打渔,他全心全意照顾莫娣,但是那些报纸媒体对他的照顾只字不提,介绍他时,总是说:幸运的渔夫,遇到一个高贵的艺术家妻子。
……
两人争吵,为了什么?埃弗雷特说他再也受不了了,没有人尊重他,人们当他是一个走狗屎运的垃圾,觉得他配不上莫娣,他要离开,要分手,要重新独居。莫娣安慰让他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埃弗雷特摇头,他生来就是一个敏感的男人,他选择独居,为的就是远离人群。
……
在露丝家借宿的日子里,露丝问她,能否教她画画。
“没有人能教别人画画。“莫娣低头露出笑容,“如果你想画,自然就会画。“
“我不外出,所以我凭借记忆画……我自己设计。“
“你是从哪儿来的灵感呢?“
莫娣听到这儿,顿了顿,她看向窗外那悠远的群山,目光长久地停留。
“一扇窗。“她说,“我想要的不多,只要我面前有一只笔刷,我就不在乎了,我喜欢窗户,一只鸟儿呼啸而过,大黄蜂,每一刻都不同,浮生一切,都在窗中变成了一幅画,就在那里。“
……
结局,埃弗雷特和莫娣在医院里,莫娣躺在床上,努力伸手去摸埃弗雷特的脸,埃弗雷特保持沉默,他毫无保留地展示了那个无比需要莫娣,无比爱恋莫娣却不知如何表达只会笨拙行动的自己。

阅读更多

《灿烂人生》 马可·图利欧·吉欧达纳 意大利

多年以后,尼古拉再次拿出那些明信片时,生活已经彻底改变。姐姐乔安娜告诉他,她仍然留着这些明信片,这些你在1966年在北角寄出的明信片,上面有你留着络腮胡子的照片,还有一句笨拙的挪威文,后面写着你的翻译:”世事总是美好的!!!“你现在还认同这句话吗?
尼古拉想到自己那因为坚持自由,坚持自己信念,最后因政治行动而被捕的妻子;想到一直拒绝他人走进自己世界,害怕他人接近自己的哥哥,刚刚自杀的哥哥马里奥。他挚爱的两位亲人都离开了他身边,世界最后以一种无法妥协的无奈告诉他,生活就是生活。他深深吸一口气,说:“我依然相信这句话,但是不再认可那三个感叹号。”
每次认识到自己在做决定时,未来都悄无声息地为命运丝线系好了无法穿透的纽结。职场处处碰壁的退伍军人在美丽的意大利海岛邂逅一位可人的女摄影师。女摄影师请求为他拍一张照,马里奥习惯拒绝,女摄影师说,那就让我拍张你拒绝的姿态也行。那张伸手遮住自己一半的脸的照片就这样诞生了。一杯咖啡后,两人告别,却在第二天再次相遇,这次的身份是业余诗人来图书馆向管理员借读小说,女孩笑着说,没问题。马里奥本以为这是自己全新生活的美好序曲,但是那种对生活危险性的常年警惕已经让他的心牢牢紧闭,看着女孩湛蓝的眼镜,心灵的灰尘稍有晃动。他说,就叫我尼古拉吧。
一个有自我保护意味的谎言。这个谎言成为了他命运中最后的一道闪电。至此,当女孩打听到他的真实身份,当工作的矛盾史无前例爆发,上司让他滚蛋,当诗歌,小说,所有的书籍再也无法慰藉他,他带着疲倦的身体,求救一般来到朋友,亲人的家中,人们惊叹,能在过年时看到他的身影是非常罕见的。母亲更是欢喜。弟弟尼古拉也同以往一样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而这一切却只是加深了他的绝望,他认识到,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成为一个普通人,无法忘记那些伟大的理想而去平凡的结婚,平凡的亲吻,平凡的生活。当灿烂的烟花腾空闪烁时,电视上盛大的典礼正在播出,母亲和姐姐,弟弟和朋友在客房,马里奥感到一切如此荒诞,连同白天女孩的质问和裁决时时回想在耳边:“你喜欢书本是因为你可以随时关上它们,但是人生有别,常常不由你做主。”他看向窗外,一股混合了各种情绪的力量推动着他打开刚刚关好的落地窗门,紧接着,他就像意大利过去那位翻跃墓碑的诗人卡尔瓦坎迪一样,轻盈迷茫,翻越阳台的栏杆。
在半空中的黑暗里,马里奥想到高中考试时到那段时间,一切都天真无邪,妹妹每晚都抱着玩具娃娃缠着他让他讲故事,爸爸妈妈充满爱意地拌嘴,还有弟弟尼古拉,朋友们,那位在他的帮助下逃离非人折磨的精神女病人乔治亚。一切都在飞速远离他,一切又在飞速拥抱向他。像一叠从死人手里滑落的最后书信,一切归于寂静。
我想到编剧教科书里,有一位编剧说,有一次他妻子缠着他让他陪她看一部电影,他由于工作原因已经看了千部百部,实在打不起精神在业余时间也看电影。当然他爱电影,但电影不是全部,他也爱遛狗,陪家人逛街,吃好吃的爆米花。就这样他强忍着困意打着哈欠迷迷糊糊看完了那部电影,妻子因为情节泣不成声,同时还惊愕不已。她反复说,杰克你看到了吗,影片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真不可思议。编剧说,是的,所有电影都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灵感来自生活。妻子不开心了,她认真地回答,不,不是这样的,烂电影只是改编自那些虚假的生活,那些不会被人们铭记的琐碎生活。好电影改编自真实的生活,这是完全不同的。这时编剧一下就清醒了。他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缺乏尊重,尊重那些真实的情绪。
《灿烂人生》是一部意大利电影,讲述一个意大利普通的六口之家从20世纪到21世纪到风风雨雨。影片获得第48届意大利大卫奖-最佳影片,这是意大利电影节最高级别的年度电影奖。影片长达六小时,分上下两部在影院上映,当时影院里人满为患,不少意大利人因为买不到座位站着看完了整部电影。用他们朴实的话语来说,这是平凡伟大的6个小时。导演没有故做多情地添加一句“根据真实事件改编”,我想,这是因为他尊重所有的观众,他相信这部电影的镜头呈现的世界是真实的,以及他想要传达的,我们该以何种方式去爱。

阅读更多

《我亲爱的甜橙树》若泽·毛罗·德瓦斯康塞洛斯 巴西

自那以后,他时常回望那条锈迹斑斑的铁轨。远方传来悠长的汽笛声,让人晕眩的夏日光晕下,他屏住呼吸,直直地奔向那条岔路口。火车贴着衣服擦过时,他恍惚地看到熟悉的友人,便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多年以后,他用老人送他的笔写下故事,稿纸和花一同摆在那块墓碑上,记忆里更多是温柔的笑容。他想起两人过去的那些荒唐事,把竹林当动物园,一起开老爷车兜风,想象另一个欧洲……这些事并没有了不起的,他很在乎,因为那时他才6岁,每天挨揍,厌恶出生,却遇到了那个带他去看医生,请他去家里吃甜点的老顽童。诺言已经兑现,他把故事讲了出来,书的献词是:“我最深切的思念,献给曼努埃尔·瓦拉达雷斯。那个在我六岁时让我明白温柔的人。
一个男人,在一个清晨,带着一本书,一叠手稿,独自前往墓园。
儿时,生日那天,他同火车赛跑,每次都惊险地穿过道口。
六岁时他便懂得去教堂祈祷,述说他不为人知的心事。
他和弟弟坐在街道边哭泣,车辆经过,他们不甘心地让开。
晚餐是没有开灯的,为了节约灯油,他们在黑暗中咀嚼食物。
惧怕父亲。
自卑暴怒又纯真,堂吉柯德。
再次同火车赛跑。
第一次友谊。
“总有一天,我也要离开这里,并且不像你这样老。”
“总有一天,我要骑上那辆车。”
“总有一天,我要去真正的欧洲,去看海洋。”
“总有一天”成为他的口头禅。
他每一件都做到了,程度问题。
他的名字叫诺泽。
故事是非常经典的倒叙,多年以后,在切回到多年以前,时不时来回切换,故事安排是日常平淡的,每一件小事,在孩提时的他眼里都是能够成为他某一晚去曼加拉巴火车下卧轨的理由。他沉浸在没有来源的幻想对白之中,凭借原始的想象力,为自己灰暗的童年镀上一层玻璃壳。

阅读更多

《画之国》 让·弗朗索瓦·拉吉奥 法国

开头,一位黑色肤色的女孩,她坐在半空中,在那些笔触柔和的树枝之上。我惊奇得看着她,优美的法语让人想到刚刚剥开新鲜生蚝的声音。她说:“在画中,时间并不是人们所认为的静止,相反,这里到处都有动静,说不定和外面一样吵吵闹闹,区别在于,我们这儿只改变形式。“ 莫恩坐在世界之箱中,在那张长长的矩形会议桌,他在看阿诺德看电影。这部电影就是他刚刚那句关于书的世界的翻版。就像他说的那样,写完的、完善的书是否会嘲笑那些没有写完的书?在画中的世界,那些上色完善、线条优美的“图全人”站在画中城堡的台阶上,蔑视其他所有的缺陷者,他们讥笑“未画全人“身上那遗漏的色块,嘲讽”线稿人“那抽象的线条。故事是什么?爱情成为了垫脚石,或者说,铺垫。一位图全青年和一位未画全女孩的爱情,其中真正的角色是那位黑色肤色的女孩,她是这对可怜的恋人们的友人,经常帮他们把风,看看周围有谁会来捉奸。
在冲突的推动下,他们逃离了原本的世界(画),见到了其他的画,在其他世界里,遇到了新的朋友,一起寻找画家,希望他能回来画完所有的画……
直到故事的最后,只有那位黑色肤色的女孩找到了画家,她独自一人离开画室,离开所有吵闹的世界,来到了现实世界,在穿过房间那墙壁角落的缝隙,在宁静的黄昏日光,目光被巨大的鼠尾草摆动,潮湿的土地,流动的空气,风很轻柔,像是亲吻一样拂过她的面颊和头发。在这座静谧的小岛,海风,浪花,花园,蝴蝶,欢乐的狗,那位坐在高岸处描绘灿烂蓝色之海的老人,这一切的美让她,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受,似乎世界本就是这样,和她出生的世界完全不同。
“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不想,或者,看看海吧。”
离开旧的世界后,她提出唯一的愿望。要在乎的事很简单,那就是如何体验到美。在艺术之中,在艺术之外。画面定格在那片无垠之美的斑斓之海,结局。

阅读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