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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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威廉斯 《斯通纳》

那年,特别是冬天的那几个月,好像过了六个月的冬天,斯通纳发觉自己越来越频繁重温这种虚幻不实的状态。他好像可以随心所欲地把自己的意识从盛放它的躯体里移出来,然后观察自己的身体,他经常自我观察,好像自己是一个熟悉得有些古怪的陌生人。他对着镜子做一些古怪的动作,扯出一个鬼脸。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分裂。他知道,自己应该遭受生活的困扰,但他已经麻木,无法说服自己相信生活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已经四十二岁了,往前,看不到任何自己渴望享受的东西,往后,看不到任何值得费心铭记的事物。

他们生活在一个暗淡的世界里,他们把自己美好的部分带到这个世界——所以,外面那个熙熙攘攘,语声必然的世界,不断变化和持续运动的世界,在他们看来是虚幻的。他们的生活被两个世界截然分开,他们觉得这好像天经地义,就应该生活在这种分裂中。
隆冬时节和早春的几个月里,他们共同寻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随着外面的世界向他们关闭,他们已经渐渐意识不到它的存在了。他们现在享受着彼此无需向对方言说就能明白对方心意的幸福。在凯瑟琳那间狭小的、阴暗的屋子里,像藏在一栋宏伟老房子底下的洞穴里,他们觉得自己游离于时间之外,在一个自己发现的没有时间的宇宙里生活。

威廉斯的每一句话看起来都像是小说,小说式的句子,他是一位古典叙事大师,他擅长使用量词为词语服务,那个,一个,3个月,一件重要的事,四十二岁,一个陌生人……他在文字中反复敲打所有生活的模糊,让它们成为不可避免的想象,并带领我们的眼睛进入其中,对他而言,阅读是生命的仪式,这也正是他在《斯通纳》的结尾所要表达的含义:这本书终将被遗忘,而且没有派上用场,他觉得也没什么关系。任何时候,它的价值问题都几乎微不足道。他不曾有那样的幻觉,以为会从其中找到自我,在那已然褪色的文字中。而且,他知道,自己的一小部分,他无法否定,已经融入其中,而且将永远在其中。他打开那本书,这样打开,好像显得不再是他写的。他任由手指快速翻过书页,感觉一阵阵刺痛,好像书页活了过来,每一页都想咬他这个作者。刺痛穿过手指,流过神经。他时刻感到刺痛就在那里,他等着刺痛弥漫全身,等待那种古老的兴奋,像恐怖的阳光留下的阴影从窗户掠过书页一样,他看不见自己在上面写了什么。手指开始松软,捏着的那本书开始松动,滑落,快速越过他不动的身体,跃进了房间的寂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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