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球

鲸 发布的文章

《老时光》

一封信,没有地址。他捡起来,撕开火漆,一张工整折叠了四次的纸,上面的字迹干净优雅。
标题:手把手教您建造属于自己的图书馆。
步骤一:记忆检索。购买你缺少的书,包括曾经读过,但是不属于你的书;在写作和学习中会用到的资料书,如《地理大百科》、《中世纪魔法咒语大全》、《世界上最奇怪的墓志铭》,《量子理论》……;还有你将会读到的书。买全,买齐,买到你再也不需要买书为之(这是个悖论,但重要的是其中的心绪)
步骤二:找一面墙一样的书柜,要紫檀木或者胡桃木,坚实,厚重,不会在搬家过程中因为轻微的磕碰而损坏。你可以购买二手的,或者自己做一个,只要它不会因为寒冷的天气而发潮,能够塞下你堆在客厅的1000本书,那就足够了。确保它们空间足够,除了书,你还可以添加一个展览柜,用来展示你的战利品,如文学奖状,出海意外收获的鲸骨雕,一枚意义深远的戒指,或者一个破碎的沙漏,陌生人的黑白照片,自己敲坏的键盘……你需要预留一个展览柜,照片墙,确保你抬头就可以看到它们。它们可以帮助你找到家的感觉。
步骤三:把书塞进去。一个体力活,上千次的拿起,抬手,举起,放下。你可能需要花费一个周末才能完全整理好。不必担心浪费时间,因为这完全值得,在你为它们想好它们的位置时,你收获的是对书籍的重新认知。记得做好分类,最上面摆着你钟爱的小说,它们排成一列,按照时间顺序,从古希腊到21世纪,这个类别将占领你书柜的大部分空间。接着来到第三排,可能是第四排,从梯子上下来,踩在椅子上就行。往里面塞你读过的所有历史。这是工具栏,你会经常使用它们,当你需要写某个国家的某个男人或者女人时,你会回到这儿,抽出那本国家的传记,阅读它们,摩挲文字,感受那些年代人们的幻想和希望。你可以为这一栏单独起个名字,叫爱因斯坦博森桥,或者时间虫洞。
再接下来,整理你剩下的书籍,选出那些让你难忘的,可能是你无意读到的书,包括第一本科幻小说,如《银河帝国》,或者是你在等待飞机时坐在候厅室里读到的短篇小说,如科塔萨尔的《南方高速》。还有一些年轻时的记忆,比如在某个骄傲的哲学女友推荐下你读完的哲学书,读到它们会让你露出曾经如此的微笑。最后还有一些心理学大师们的书籍,他们帮你掌握了心智训练,让你没有成为21世纪无意义网络沟通的牺牲品,哦,还有那本可爱的禅道书,它解决了困扰你多年的失眠问题。把它们抱起来,通通塞进去。这样一来,你的图书馆就完成了一半。上面有世界文化,历史,宗教,科学,艺术,哲学。你读过它们,受益匪浅,并且还会再次翻开它们,在未来的某个契机到来时。
休息一下,喝口水,或者马丁尼,加点冰块,擦掉额头的汗,换身衣服,最好洗个澡。舒舒服服躺在自己的靠肩椅上,想象自己是某个失落王国的国王,完全主宰着这片空间。你可以随便拿上一本翻一翻,闻一闻,这是属于你自己的精神领域,一切都充满了难得的安静,它们会成为支撑你继续创作的力量。
展示柜?你可以慢慢想,即兴发挥,完全自由,就像街头艺术,墙壁上的油漆彩绘。现在,只需要好好休息,像个国王一样安然入睡,在第二天的清晨中醒来,站在自己建造的宫殿,不做世界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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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国王》

又是一个阴冷的雨天,我们已经太久没有见到阳光了,那种灿烂的,让人对未来充满闪烁的幻想的阳光。我怀恋阳光晒过的被子的香气,还有那些走起来不会满脚是泥的小道。一场雨毁了一切。我和约翰约好下午讨论小说。约翰是我唯一的读者,他知道我写的小说一塌糊涂,经常半途而废,写到中间后,人物们似乎都困在一座没有出口的迷宫,停下,或者旋转,抬头凝视飘落的树叶。他每次读完我的小说,总会从其中选出一句话,那句话通常是我最喜欢的,然后尊敬地唱出来,以此安慰我,说想想卡尔维诺,卡尔维诺一直想写那些只有开头的小说,他不是说,写完开头后,故事就再没有他想写的部分了。《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如果只能写好开头,那就去写开头吧,做好自己能做好的事。
约翰比我大一岁,但是却已经结婚,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他还有一副好嗓子,足以惊艳所有初次听他唱歌的人。初中时,约翰就因为歌唱得好而备受女孩子们喜欢,她们缠着他,给他一个又一个羞涩的吻,希望他能够在某天下课后无人的教室为她们献上一首情歌。约翰乐意至极,有时还会找上我给他把风,他害怕老师会来检查教室。如果有人来,我就狠狠踢一脚教室的后门,他和女孩就立马趴下躲在课桌下。而我则说自己不小心撞到了门栏,老师们对我一向很好。他们会揉我的头发,告诉我要早点回去。
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后,约翰靠着他的好嗓子在社团里声名鹊起,很快就奠定了副社长的位置,每天傍晚学校的广播我总会听到他深情地唱出那句:“他们使我的人生陷入悲惨的境地,但是我十点以后还是要打开收音机。”他就像一只雀跃的金丝雀,穿梭在各个交际场所,兄弟会的男生们打趣他,叫他好声音的姑娘,他呢,只是毫不在意地微笑,优雅,迷人,并不在意。我那时每天忙着写故事,写下一个又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他是唯一会看的人,其他人,包括我的父亲,他们看完后都会迷茫地凝视我的额头,我很确定是额头,然后说,写的很好。我当然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答案,是门外汉用于掩盖某种尴尬的措辞。所以我在递交自己的作品之前,学会了观察,我观察那些真正的读者,他们会在书上涂涂画画,会有自己的秘密笔记本,会因为沉浸阅读而在手掌上留下不经意的墨痕,他们会咬笔头,会舔牙齿,会在梦里说骇人的呓语,会在现实里保持神秘。我找了好几圈,最后才发现,只有约翰是这样的人。
我到达教室,约翰就坐在第二排,他的妻子莫瑞儿坐在他身旁,学校准许学生们在校结婚。我们的辅导员便是约翰的司仪。莫瑞儿朝我微笑,她今天看起来依然那么美,但是神情里却多了一点平时没有的不安,在她桌上放着我存放在约翰那儿的手稿。往上,往上,越过一排排窥视者,来到第二排,坐下。我坐下后,约翰立马揽住我的肩膀,兴奋的语气好像登陆的大海龟。
“你不知道我昨天找到了什么!奇奥。“
他朝我怀里塞过一个信封,我捏了捏,不厚,我的手像是被烫到了,我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钱。你发工资了?“
“不,不是我的,是你的,确切地说,是你的稿费。“
“稿费?“
“一家杂志社看上你了,奇奥,恭喜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从未投稿,很明显是约翰背地里偷偷寄出去的,我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喜悦,那些还没修改完善的作品,毫无疑问是一堆幼稚的不成形的泥塑。我瞪大眼睛往信封里瞅了一眼,不少于五百块。
“别在意,以后还会有更多。”
莫瑞儿在一旁微笑,当上课铃敲响时,我有一种冲动,我想把那些稿纸撕碎,然后逃离这里。

约翰是谁?奇奥要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让知识在脑海里翻滚,它们在这儿的空间很小,小的像是机场指挥塔上小房间,一层薄薄的玻璃保护它们,现实的飞机落下,它们指挥,飞机的降落轮与跑道擦出火花,一点一点在夜里熄灭。而约翰和奇奥,便是在火花中闪烁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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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油在胃袋燃烧》

巴蒂喜欢闻汽油味,每天早上醒来,他都要从床头柜里拿出那瓶小小的废弃酒精瓶,里面装满了他昨夜准备的新鲜汽油。他用双手托起瓶子,轻轻端到胸前,再低头,鼻翼微微颤抖,嗅,呼吸,将那股气味尽数吸入到自己的肺。之后,他便瘫倒在床上,心满意足地微笑。直到他听到胃的吼叫声。他气愤地咬舌头,穿好衣服,把那瓶汽油塞进口袋,神经绷紧迎接了他的一天。

下楼,路边令人作呕的垃圾味,甜腻腻的腐臭,门岗那逼仄的值班室,还有阳光,充满灰尘的阳光。他快吐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在这条乱哄哄的街道留下了3年的脚印,明明在一开始,他刚搬入这里时,街道还散发着古老神奇的魔力,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仿佛每一级台阶都是奇迹。

“巴蒂,早上好。“
环卫工人同样起的很早,他摘下耳机对他打招呼。巴蒂看到了,巴蒂不敢相信,面对一个在清晨听音乐的熟悉的陌生人,他会有想哭的冲动。也许昨晚的汽油没有调配好,不够纯,让他睡眠质量不足。他知道不好的睡眠会让人精神异常。但是他相信,只要有汽油,他就不用担心任何问题。

上班,熟悉的公司,毫无意义的工作,以及同事们嫌恶的表情,上司警告了他很多次,让他洗干净再来上班,可是,汽油味已经浸到他的骨子里,血液里,他无论这么洗,那股气味都如影随形。

下班,原计划是去见母亲,那个他视作恐怖和绝望的象征,他等车,享受站在路边的每一分每一秒,因为街道上的汽油味让他安心,哪怕接下来要面对母亲,他也可以暂且将这个不安的主意抛在脑后。

抵达第五大厦,在医院停下的出租车,司机不明白他的客人为什么要求他送他一点汽油。
母亲死去的消息让他如释重负,他签字,却在姓名栏填上了点火的单词。
回到家,疲惫,兴奋,他想喝点什么,冰箱里空空如也,他想到了出租车司机送他的汽油,他拧开瓶盖,一口气喝光,他在房间里兴奋地手舞足蹈,四肢在地面爬行,滚动,他叫到:快闪开,快闪开,巴蒂要启动了。

他找火,找啊,找啊,终于在柜子里找到了一盒火柴,他点燃所有的火柴,把它们一齐吃了下去。
第二天醒来后,巴蒂再也没有闻过汽油,他礼貌地和环卫工人打招呼,街道似乎重新恢复了魔力,唯独等公交车时,他不再愉快,似乎汽油味已经变成了垃圾的甜腻腻的臭味,令人作呕,而不再是沁人心脾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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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顿广场故事》 美 约翰·契佛

她大约35岁了,生活放纵,性情温和。她喜欢把她现在的生活想象成是通往某种奇妙的、终极性的、甚至是传统型的生活的序曲,这种生活将在下一个季度或者再下一季开始,可是她已经发现,这一希望越来越难以成为现实。她已经注意到,除非她不断地喝酒,否则就总是觉得疲惫。她就是缺乏洗心革面的这种力量。在她不喝酒的时候她又总是情绪低落,而在她情绪低落时,她就会跟人争吵,对那些在餐厅里盯着她看的男人们恶语相向。她对自己性格当中的情绪起伏心知肚明。
……
在某天,她接到一个电话,电话告诉她,沃尔顿死了,希望她去参加葬礼。
沃尔顿,沃尔顿,沃尔顿,蕾内绞尽脑汁,终于想起她曾经有过一个情人叫沃尔顿。那应该是八年甚至是十年前的事了。她曾被他带去跟他母亲共进晚餐。她不记得这位母亲多大年纪了,在她记忆里,她分不清这十年是从哪儿开始又是从哪儿结束的。整个三十年代在她的记忆里搅成一锅粥。电话里,沃尔顿太太啜泣,微弱又嘶哑的声音。“比利死了,蕾内,真高兴还有你。他明天就下葬了。我希望你能来参加葬礼。我实在是太孤苦伶仃了。”
……
“他是如此孤单,亲爱的蕾内,’“沃尔顿太太拉着她的手,”他实在太孤单了。他就这么孤孤单单地死在,你知道,那个配有家具的出租房里。“
葬礼上,蕾内努力回想起主祷文,可她刚刚念到“……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就卡壳了。她也哭了出来,并非因为她满怀柔情地想起了那个男人;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想起他了,只有在搜索枯肠之后她才能想起,他有时会把早餐给她送到床头,还有就是他给自己的衬衫缝扣子。她是为自己而哭,她哭是因为她也害怕自己也会在夜里死去,是因为她在这世界上也同样孤单一人,是因为她那绝望而空虚的生活并非是通往美好将来的序曲,而是最后的收场,而透过所有这一切她能看到的只是一个棺材那粗糙、残酷的形状。

他们说契佛的小说给人的质感像是雷蒙德·卡佛。不对。卡佛的小说不会有这么多眼泪,契佛更像理查德·耶茨,冰山旅行,生活有时会意外拐一个弯,但是却不一定是希望,更多是绝望。承认绝望很容易,但是面对它,却需要巨大的勇气。

契佛的场景是一个对自己训练有素的大师所能展现的严苛:时间为起点,对一个场景的俯瞰,接着给予事发地特写。他喜欢把视角对焦在所有的破碎的事物上,那些残破的、岌岌可危的立场和物件。他把它们加入场景,或者,场景就是为它们准备的,一片沙滩上有什么?破扫帚,贝壳,没人要的项链,螃蟹壳……
故事在哪里开始?
一份详细的家庭介绍。
早上七点,他起床绕着卧室的几个窗户转了一圈。
完美夫妻的社会自画像。
从一座城市驶向另一座城市的列车。
在某个冬日的夜晚,旅人抵达一家旅店
……

阅读契佛时,灾难潜伏在所有角落里,它直击人心,却无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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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

消过毒的橡胶管进来了。他感到不快。护士让他咬住塑料口塞,这样可以保护纤细的胃镜管不会被咬断。胃镜进入他的胃时,他差点从手术台上跳起来。也许是过于痛苦,他没有明显的理解发生了什么,医生没有看他,只是随口评价了一下胃:年轻、缺乏保养、肉眼可见的磨损,他知道什么?他在心里讥讽,一个医生能够从胃镜看出什么呢?他的人生早已被遮挡的严严实实,人们看到的和人们听到的就像蜘蛛网,只能抓住那些自投罗网的现实碎片,而大多数时候,他明白,自己不曾被任何事物抓牢过。他就像一根设计错误的桅杆,细长却挂了沉重的帆布。风吹过来时并没有帮助他前进,而是要借助他自身的构件来摧毁他。医生能猜到这些吗?他支支吾吾,眼泪和唾液直往外流,歪歪斜斜汇聚到了护士放在他嘴边的白色小盆,他感到屈辱/难过,他的年轻是不合时宜的。他举手,示意医生停下来,他的胃要被刺穿了,护士按住他的手,说,马上就要结束了,他强忍,过了2分钟,他感受到了欺骗。他再次举手,医生摇摇头,说一切正常。没有找到他想要的肿瘤。
他该说什么,谢谢你们?不,他狼狈地从手术台爬起来,扶着自己的胃,一声不吭,坚定不移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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