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球

鲸 发布的文章

《出租车司机》

每天,我躺在那些冰凉的白色瓷砖地板上,这便是我在世界上占据的全部空间,我打算就这样一直躺着,看看自己能离死亡有多近。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厨房那坏掉的水龙头的滴水声。我就这样在这种接近永恒的“滴答,滴答”中醒着,我努力维持清醒,不进食,独处,在只有单一画面的寂静房间里,我想要维持清醒,研究说普通人在空无一物的房间只能维持72小时的清醒,要对抗这份难以忍受的寂静,就好像那些顶级运动员训练自己负重极限挑战世界纪录一样。我们追求什么?我不清楚,我从未和运动员交谈过,我在这随时要崩塌的思绪中构建了一位年轻苗条的游泳运动员,一位美丽健康的女性,我闭上眼睛试图将她想象得更详细,想象她每天起床时对自己说的话,想象她吃饭时偶尔的心不在焉,还有身处运动场时那紧张的握拳,日常时她是不是会希望自己是一个普通女孩,疲累时是否会怀疑自己,这样凝神勾勒女运动员,我感知现在应该是下午了。慢,越慢越好,我是被囚禁在虚无监狱的灵魂,用自己导演的思维电影娱乐自己,用最慢的速度思考这个问题答案,她会回答什么。我谨慎地对待,希望自己能给出一个与众不同的答案,一个新奇到惊悚的答案,一个能让我这快要饿死的人从地上爬起来冲出房间跑到报社向全世界激动宣布的答案。我报以极高的期待,希望它能成为我今天时光结下的成果。但是,当厨房的滴答声消失时,当我察觉到它消失时,我才意识到,无论我怎么想,无论我想出什么,最后都只能归于寂静。我的思考只是一座没有基石的空中花园。
就这样我决定出门走走,在城市里随便找了家餐馆,点了最便宜的一顿饭,每天的生活演变成运动的静止,在城市行走,但是思维却保持宁静,这个思维运动很简单,比如我出门时想着一棵树,那么一路上行走我都只能想象这颗思维之树,直到我回来时也是如此,如果我分神,被路上其他的事物吸引了目光,迷失了心智,就算失败。一开始非常容易失败,仅仅是城市街道上一声汽车的鸣笛就足以占据我的全部思绪,但是,一周,两周,半个月,每天的训练让我的思维变得越来越坚定,而那棵树,已经成长为参天古树。我出门迈出步伐时,能感受到我是坚定稳固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击倒我。
这种散步已经成为我的习惯,我想,既然一定要出门行走,为何不顺便找一份工作,我又思索了一周,认为自己适合成为一位出租车司机,于是我来到这里,参加应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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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疯子》 阿根廷 罗伯特·阿尔特

最刺眼的黑暗,最模糊的光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爬到床上去的。
对这个可怜的人儿而言,世界的概念已经不复存在,一秒一秒从他身体流过的时间变成了一个个不断膨胀又迅速破灭的肥皂泡。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疼痛让他的嘴巴时不时张开,像缺水的鱼儿那样闭合。要是有力气的话,他一定会把自己抛到一口井,或者随便世界哪处角落,最好有车经过,这样他可以死的痛苦,和街边那些被车轮碾死的蟾蜍同样干瘪燥热。他时不时磨牙,借此缓和那种神经绷紧的剧痛,海绵般软弱无力的身体已经让步给脑海里想象的虚拟空间。身体离他越来越远,却又令人恐惧地不断逼近,最后,他掉进了自我的深渊,谁知道他体内那无底的黑暗有多少米呢?他背对着黑暗往下掉,在绝望盘踞的刺耳回音中闭上眼睛,一层层更浓郁的黑暗从眼角的晶莹流露出来。
他在世界之外,在暴风雨深处,看不到的橘色阳光正持续地照在人们需要的墙上。一只孤独飞行的鸟儿翅膀斜斜穿过墙上空的蓝天,而他将永远呆在那个沉闷的洞底,被暴风雨鞭挞。他的妻子正在西班牙,在阳光明媚的西班牙,和那个蔑视他所有的飞行员拥吻。她斜靠在男人身上,将炙热的烙铁死死焊进他的耳朵:“你比我丈夫更英俊,天呐!你太英俊了。”
假如有人为把那残忍的场景深深插入他的灵魂,他也屈服了。因为这份痛苦会带给他所期望的,要了他的命。他什么也不想要了,生活静静地走下坡路,仿佛堤坝塌陷后的湖泊。他没有睡着,只是将眼睛闭了起来。清醒的昏厥比氯仿导致的昏迷更痛苦。心脏剧烈地跳动,他艰难地移动脑袋,把头皮从过热的枕头上挪到稍微凉爽的另一边,后颈的清凉让他又恢复了记忆,他慢慢回忆起妻子的形象,却无法阻止她越来越远的身影,在那阵短暂凉爽的催眠中,昏昏欲睡的眼睑撑开,让他看见黑暗,从马路对面的灯发出一道银光穿过缝隙,落在蚊帐上,他痛苦地渐渐失去意识。
啊,现实啊,现实啊!
最后所能看到的,是那路灯的银光落在蚊帐上形成的斜边,证明他的生活还和从前、和昨天、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他把那道银光抛在脑后,他不想看到他。尽管他知道人的力量无法将那道光驱赶出去。他拒绝行动,就像小时候拒绝反抗父亲,不,此刻不一样,儿时的光是蓝色的,而这道光是银色的,更加刺眼,更加预示真实的世界。

关于那段日子,埃尔多萨因告诉我:“我曾以为,我之所以被赋予一个灵魂,是用来享受这世界的美妙之处,月光从橙色的云冠背后泄下,露水滴在玫瑰之上。我小时候,我甚至以为生活专门为我准备了某个美丽动人的东西,只要到了合适的时机,它就会出现,让生活变得绚烂夺目,我坚信未来美好值得期待。然而,多年后,那个美好的事物是否出现过我也不敢确定,也许它出现过,只是我那双能看见它的眼睛早已闭上。生活逐渐变得难以忍受,我观察自我,观察身边的人,观察每一个人的生活,发现所有人的生活都无聊透顶,仿佛人们生活在一个多雨的国度,雨水在他们的瞳孔中留下一道道水纹,影响了他们的视觉。于是我得知答案,灵魂就像被禁锢在鱼缸里的鱼儿那样游荡在地球上。在草绿色的玻璃墙外,一定存在另一种生活,美妙洪亮,崇高闪耀,在那里一切都熠熠生辉,活力四射,多姿多彩,那些拥有美丽身躯的完美人类在充满弹性的大气层跳跃。”然后,埃尔多萨因说:“我得逃离这个世界。“
一朵铜铸玫瑰花出现在金发少女的手指之间。
美妙的金属玫瑰在贫寒的茅舍绽放出红铜色的花瓣。油灯摇曳的火焰赋予玫瑰一层透明的红,仿佛花朵曾拥有过的生机,尽管已被酸液腐蚀,但却是它永驻的灵魂。
……
有时候我认为自己会在别人的生活里找到自己生活中所缺乏的东西。我觉得有些人找到了幸福的秘密,假如他们把那个秘密告诉我,我也能够幸福。
……
让我疲惫的不是工作,而是脑袋里的想法,您有没有注意到,悲哀的想法都异常顽固。
虔诚的赌徒,怀抱毁灭世界愿望的收款员,饱受苦难的妻子,忧郁的皮条客,认为谎言是幸福基石的占星家,闪光残忍的红发女人……阿尔特无疑是一位对世界疾苦感受至深的作家,他从不同情。
似乎所有人都经历过某种巨大的痛苦或恐惧,要记住它们需要勇气,更多时候,我们把它写在照片后面,标明一个模糊的日期和场地,比如,秋天,在球场,暴雨,爱情旅店,异国小镇,夏日终点。似乎只要修建世界的真实,便可以达到我们那庸俗的目标。于是我们怀恋这样的世界——哭喊创造食物。表象是模糊的,世界只是一团摇曳的烛光,熄灭后也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因为我们躺在他人的怀抱里。结局埃尔多萨因独自朝伊波利塔的自我忏悔,他恳求有人杀死自己。自己之所以可以不用记住那些可怕的事,是因为有人抱着自己。毫无疑问,这份拥抱已经成为他最害怕失去的事,他被它牢牢支配着。而最后,他出于惩戒自我的目的,摧毁了这份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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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人生》 马可·图利欧·吉欧达纳 意大利

多年以后,尼古拉再次拿出那些明信片时,生活已经彻底改变。姐姐乔安娜告诉他,她仍然留着这些明信片,这些你在1966年在北角寄出的明信片,上面有你留着络腮胡子的照片,还有一句笨拙的挪威文,后面写着你的翻译:”世事总是美好的!!!“你现在还认同这句话吗?
尼古拉想到自己那因为坚持自由,坚持自己信念,最后因政治行动而被捕的妻子;想到一直拒绝他人走进自己世界,害怕他人接近自己的哥哥,刚刚自杀的哥哥马里奥。他挚爱的两位亲人都离开了他身边,世界最后以一种无法妥协的无奈告诉他,生活就是生活。他深深吸一口气,说:“我依然相信这句话,但是不再认可那三个感叹号。”
每次认识到自己在做决定时,未来都悄无声息地为命运丝线系好了无法穿透的纽结。职场处处碰壁的退伍军人在美丽的意大利海岛邂逅一位可人的女摄影师。女摄影师请求为他拍一张照,马里奥习惯拒绝,女摄影师说,那就让我拍张你拒绝的姿态也行。那张伸手遮住自己一半的脸的照片就这样诞生了。一杯咖啡后,两人告别,却在第二天再次相遇,这次的身份是业余诗人来图书馆向管理员借读小说,女孩笑着说,没问题。马里奥本以为这是自己全新生活的美好序曲,但是那种对生活危险性的常年警惕已经让他的心牢牢紧闭,看着女孩湛蓝的眼镜,心灵的灰尘稍有晃动。他说,就叫我尼古拉吧。
一个有自我保护意味的谎言。这个谎言成为了他命运中最后的一道闪电。至此,当女孩打听到他的真实身份,当工作的矛盾史无前例爆发,上司让他滚蛋,当诗歌,小说,所有的书籍再也无法慰藉他,他带着疲倦的身体,求救一般来到朋友,亲人的家中,人们惊叹,能在过年时看到他的身影是非常罕见的。母亲更是欢喜。弟弟尼古拉也同以往一样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而这一切却只是加深了他的绝望,他认识到,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成为一个普通人,无法忘记那些伟大的理想而去平凡的结婚,平凡的亲吻,平凡的生活。当灿烂的烟花腾空闪烁时,电视上盛大的典礼正在播出,母亲和姐姐,弟弟和朋友在客房,马里奥感到一切如此荒诞,连同白天女孩的质问和裁决时时回想在耳边:“你喜欢书本是因为你可以随时关上它们,但是人生有别,常常不由你做主。”他看向窗外,一股混合了各种情绪的力量推动着他打开刚刚关好的落地窗门,紧接着,他就像意大利过去那位翻跃墓碑的诗人卡尔瓦坎迪一样,轻盈迷茫,翻越阳台的栏杆。
在半空中的黑暗里,马里奥想到高中考试时到那段时间,一切都天真无邪,妹妹每晚都抱着玩具娃娃缠着他让他讲故事,爸爸妈妈充满爱意地拌嘴,还有弟弟尼古拉,朋友们,那位在他的帮助下逃离非人折磨的精神女病人乔治亚。一切都在飞速远离他,一切又在飞速拥抱向他。像一叠从死人手里滑落的最后书信,一切归于寂静。
我想到编剧教科书里,有一位编剧说,有一次他妻子缠着他让他陪她看一部电影,他由于工作原因已经看了千部百部,实在打不起精神在业余时间也看电影。当然他爱电影,但电影不是全部,他也爱遛狗,陪家人逛街,吃好吃的爆米花。就这样他强忍着困意打着哈欠迷迷糊糊看完了那部电影,妻子因为情节泣不成声,同时还惊愕不已。她反复说,杰克你看到了吗,影片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真不可思议。编剧说,是的,所有电影都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灵感来自生活。妻子不开心了,她认真地回答,不,不是这样的,烂电影只是改编自那些虚假的生活,那些不会被人们铭记的琐碎生活。好电影改编自真实的生活,这是完全不同的。这时编剧一下就清醒了。他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缺乏尊重,尊重那些真实的情绪。
《灿烂人生》是一部意大利电影,讲述一个意大利普通的六口之家从20世纪到21世纪到风风雨雨。影片获得第48届意大利大卫奖-最佳影片,这是意大利电影节最高级别的年度电影奖。影片长达六小时,分上下两部在影院上映,当时影院里人满为患,不少意大利人因为买不到座位站着看完了整部电影。用他们朴实的话语来说,这是平凡伟大的6个小时。导演没有故做多情地添加一句“根据真实事件改编”,我想,这是因为他尊重所有的观众,他相信这部电影的镜头呈现的世界是真实的,以及他想要传达的,我们该以何种方式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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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甜橙树》若泽·毛罗·德瓦斯康塞洛斯 巴西

自那以后,他时常回望那条锈迹斑斑的铁轨。远方传来悠长的汽笛声,让人晕眩的夏日光晕下,他屏住呼吸,直直地奔向那条岔路口。火车贴着衣服擦过时,他恍惚地看到熟悉的友人,便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多年以后,他用老人送他的笔写下故事,稿纸和花一同摆在那块墓碑上,记忆里更多是温柔的笑容。他想起两人过去的那些荒唐事,把竹林当动物园,一起开老爷车兜风,想象另一个欧洲……这些事并没有了不起的,他很在乎,因为那时他才6岁,每天挨揍,厌恶出生,却遇到了那个带他去看医生,请他去家里吃甜点的老顽童。诺言已经兑现,他把故事讲了出来,书的献词是:“我最深切的思念,献给曼努埃尔·瓦拉达雷斯。那个在我六岁时让我明白温柔的人。
一个男人,在一个清晨,带着一本书,一叠手稿,独自前往墓园。
儿时,生日那天,他同火车赛跑,每次都惊险地穿过道口。
六岁时他便懂得去教堂祈祷,述说他不为人知的心事。
他和弟弟坐在街道边哭泣,车辆经过,他们不甘心地让开。
晚餐是没有开灯的,为了节约灯油,他们在黑暗中咀嚼食物。
惧怕父亲。
自卑暴怒又纯真,堂吉柯德。
再次同火车赛跑。
第一次友谊。
“总有一天,我也要离开这里,并且不像你这样老。”
“总有一天,我要骑上那辆车。”
“总有一天,我要去真正的欧洲,去看海洋。”
“总有一天”成为他的口头禅。
他每一件都做到了,程度问题。
他的名字叫诺泽。
故事是非常经典的倒叙,多年以后,在切回到多年以前,时不时来回切换,故事安排是日常平淡的,每一件小事,在孩提时的他眼里都是能够成为他某一晚去曼加拉巴火车下卧轨的理由。他沉浸在没有来源的幻想对白之中,凭借原始的想象力,为自己灰暗的童年镀上一层玻璃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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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之国》 让·弗朗索瓦·拉吉奥 法国

开头,一位黑色肤色的女孩,她坐在半空中,在那些笔触柔和的树枝之上。我惊奇得看着她,优美的法语让人想到刚刚剥开新鲜生蚝的声音。她说:“在画中,时间并不是人们所认为的静止,相反,这里到处都有动静,说不定和外面一样吵吵闹闹,区别在于,我们这儿只改变形式。“ 莫恩坐在世界之箱中,在那张长长的矩形会议桌,他在看阿诺德看电影。这部电影就是他刚刚那句关于书的世界的翻版。就像他说的那样,写完的、完善的书是否会嘲笑那些没有写完的书?在画中的世界,那些上色完善、线条优美的“图全人”站在画中城堡的台阶上,蔑视其他所有的缺陷者,他们讥笑“未画全人“身上那遗漏的色块,嘲讽”线稿人“那抽象的线条。故事是什么?爱情成为了垫脚石,或者说,铺垫。一位图全青年和一位未画全女孩的爱情,其中真正的角色是那位黑色肤色的女孩,她是这对可怜的恋人们的友人,经常帮他们把风,看看周围有谁会来捉奸。
在冲突的推动下,他们逃离了原本的世界(画),见到了其他的画,在其他世界里,遇到了新的朋友,一起寻找画家,希望他能回来画完所有的画……
直到故事的最后,只有那位黑色肤色的女孩找到了画家,她独自一人离开画室,离开所有吵闹的世界,来到了现实世界,在穿过房间那墙壁角落的缝隙,在宁静的黄昏日光,目光被巨大的鼠尾草摆动,潮湿的土地,流动的空气,风很轻柔,像是亲吻一样拂过她的面颊和头发。在这座静谧的小岛,海风,浪花,花园,蝴蝶,欢乐的狗,那位坐在高岸处描绘灿烂蓝色之海的老人,这一切的美让她,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受,似乎世界本就是这样,和她出生的世界完全不同。
“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不想,或者,看看海吧。”
离开旧的世界后,她提出唯一的愿望。要在乎的事很简单,那就是如何体验到美。在艺术之中,在艺术之外。画面定格在那片无垠之美的斑斓之海,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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