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K》唐德里罗
当我在曼哈顿找到了一间公寓,找到了一份工作,然后又在找另一份工作时,我曾经花整个周末的时间来散步,有时候和女朋友一起。有一位女朋友长得又高又瘦,简直可以折叠起来。她住在第一大道和第一街的相交处,而我不知道她的名字盖尔究竟是哪种拼写,是Gale还是Gail,决定等一阵再问,今天想着她的名字是这种拼写,明天则是另一种拼写,并试图判定这两种不同的拼写是否会影响到我想着她、看着她、跟她讲话和触摸她的方式。
长长的、空荡荡的走廊里的那个房间。那把椅子,那张床,光秃秃的四壁,低矮的天花板。坐在房间里,然后在走廊里徘徊,我可以感觉到自己正在陷入我最小的自我,我周围所有那些自命不凡的想法全都缩成了个人的白日梦,因为在这个地方,我仅仅是一个需要自卫的人。
别人家房子里的气味。曾经有一个孩子,戴着他母亲的帽子和手套,给我摆姿势,不过这还不算太糟。有个孩子说他和妹妹必须轮流用棉花球给他父亲的脚指甲上涂药水,好阻止某种可怕真菌的蔓延。他觉得这很滑稽。而我当时为什么没笑呢?当我们坐在厨房的桌子旁一起做作业的时候,他一直不停地重复着真菌这个词。半片干瘪的烤面包颓然躺在一个仍被溢出的咖啡浸湿着的碟子里。正弦、余弦、正切。真菌、真菌、真菌。
这是迄今为止我一生当中最有意思的想法,究竟是哪种拼写的盖尔,是Gale还是Gail,即便是它并没有对以下这个问题提供任何有用的见解,那就是,一个女人名字的拼写方式究竟会不会影响到一个男人的手在这个女人身体上滑过的方式。
为什么?
那种颜色让我联想到丢失。再也无法找回的记忆。
我们能活到夏天吗?我问他。他说很简单,只要他找到工作就好。
我不太行。她回答,“我可能会死,我得快一点了,小说还没开始写多少。”
蓝色的夏天总让她联想到一些让人惊恐的情绪,那些吃完饭的午后仿佛永无止境,时间和空气一样闷热,夏天让她想到太多的事了,暑假,打工,第一次亲吻,独自旅行,失去父亲,工作,在外国生活。就好像她的一生都只在夏天度过,而其他的时间呢,她捞不上来一点记忆了。她是一个夏天人,她恐惧这个想法。于是她总是会对抗自己,在夏日时,她总会坐在那张绣了珊瑚的冬日藤椅上,旁边的木桌上摆了一碟橘子。她会逢人就问海边有壁炉吗?她总是问这个问题,很少有人能听懂她在问什么。她听到的大多数回答是关于房子的,在海边。唯一一次最接近的回答,她忘记了。她起身,走向客厅,那里有电话,她拨打一个号码,电话那头响起一声陌生的喂。不是男人的声音。她第一反应是挂掉,女声问的问题让她停止了这个想法。
“这么晚的电话,你也害怕入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