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的花要常换水》瓦莱莉·佩兰 法
一醒来,W先生就感觉有人在往他的鼻子里灌辣椒粉,房间里干燥地象着了火,他昨晚到底是怎么睡着的?他昨晚读到哪儿了?他只想起两位法国人的话:
“克里斯蒂昂·博班:说不出来的词会回到我们内心深处怒吼。”
“普洛斯佩尔·克罗比雍:不幸愈大,活着就愈伟大。”
他想起来了,那位诗性的守墓人,她失去了她的女儿。
“莱奥的死让我身边的一切都消失了,只留下我。”
他还想起另外一本书。《勇敢的新世界》:
“语言成为文学和权力的共同源头。加西亚·马尔克斯在《族长的秋天》中展现的才华在于,他伤感地践行了这种崇高和奴役:解放我们的也正是束缚我们的。作家手里的工具只有语言,他接受它,但不是以色彩的纯粹形式,不是以音乐的音符或是雕塑所使用的石块形式,而是以其荷载着某种被预定的意义,被当作是一个流通中因为手指——无论干净或肮脏,高贵或低贱——的接触而磨损的硬币来使用。”
瓦莱莉喜欢把熟悉的故事扭曲120度,90度是拐一个弯,还有30度留给转折,一个很小的弯,悲伤必须减速下来才能通过。
晚上,W先生在自己的房间看了一场海洋纪录片,看了黄貂鱼,水母,海龟,草海龙。他躺在床上看的,床是八格宽,能睡下两个成年人。房间里还有一面从中间碎掉的落地镜,只能看清脸和腿,身体是模糊的。镜子旁边是一个衣柜,里面能只能放下两个季节的衣物。而在床的另一边,是w先生最喜欢的物件:窗帘。蓝色和黄色的巨大厚布窗帘,能挡住夏季的阳光,光会把窗帘的颜色画得更鲜艳,涂成漂亮的海蓝色和橙黄色。在夏日看到的时候总让W先生联想到海水里的橙子。
必须目睹生活。
安是W先生每天唯一要见的人,她对自己的生活很用力,活得很用力。就像洗澡后包头发那样,她会先低下头,让头发垂到耳外,接着用毛巾从后脑勺开始包,不放过一根头发,全部包起来。再打一个非常紧的结,塞不进一张纸。最后再用发圈把毛巾口扎起来。严严实实。她包好头发,开始读W先生推荐给她的书。她讨厌星期三,于是她选择在星期三读这本书,就好像病人依靠吗啡挺过疼痛。
“ 有人轻轻地敲我的门。我并不在等谁,而且我很久以来就不等任何人了。”
“ 一个五十五岁的男人,吸烟过度而死。不过,这是医生说的。他们从来不说一个五十五岁的男人会因为没有人爱、没有人倾诉、收到太多的账单、欠下了太多的消费贷款、看到他的孩子长大然后离开连声真正的再见都没说而死去。责骂的一生,悲情的一生。而他那根小小的烟,那只小小的酒杯,可以淹没他的焦虑,让他欢喜不已。我们从来不说我们会因为过于频繁的极度厌倦而死去。”
“ 我不认识这个男人。但是有些人看他坟墓的目光,让人觉得他曾经是个好人。”
……
“ 日子互相黏着。就像一趟列车,我的记忆分不清其中的车厢。剩下的,只是对旅途的回忆。”
……
瓦莱莉有一个令人难以拒绝的开头:
“与我同住一个楼层的邻居似乎不害怕任何事物。他们没有烦恼,不恋爱,不咬指甲,不相信巧合,不做承诺,不发出声音,没有社会保险,不哭,不找钥匙、眼睛、遥控器和孩子,真幸福。
他们不看书,不纳税,不减肥,没有偏好,不改变主意,不整理床铺,不抽烟,不写清单,说话前不左思右想。也没有人来替换他们。
他们不拍马屁,不野心勃勃,不记仇,不爱俏,不小气,不大方,不嫉妒,不邋遢,不干净,不俊美,不风趣,不上瘾,不吝啬,不爱笑,不狡猾,不粗暴,不多情,不抱怨,不虚伪,不温柔,不冷酷,不怯弱,不恶毒,不撒谎,不偷窃,不好堵,不勇敢,不懒惰,不虔诚,不奸诈,不乐观,不恐惧。
他们死了。
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是棺材的木头:橡木、松木或桃花心木。”
死亡就像一块抹布,抹去了生命这个词语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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