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球

欢迎来到玻璃球世界,目前地图还在搭建中,在一切完工后,直到最后一块玻璃落下,从尘土到星辰,直线们汇聚在一起,为您勾勒出生命的轮廓。而在那之前,时间还只是一种恒久的可能性。

《世界之箱·其一》

是的,他还是无法忘记在魔塔特当教授的那个学期。那是他最快乐的日子,他早早写好文件,介绍自己是一个无法自我介绍的人。他向魔塔特官方详细写了一封关于自我身体异样化的信。由于其无法自我介绍,所以信中他使用的人称为第三人称。他把自己描述为:“当人们试图了解W先生时,世界会以一种无法解释的抵抗姿态消解掉W先生的一切。让他变得仿佛一团空气,一个无法被描述的场。名字,样貌,年龄,身份,性别,种族,喜恶……那些只要稍微能揭示其存在的痕迹的表达,都会失去其本来意义,从而使W先生成为一个能被人意识到,但是无法接近到的生命。他会永远处于绝对孤独之中,失去被人发现的可能性。”
魔塔特收到他的信件后,很快为他办好了签证。他还记得自己那天在内罗华下的飞机,扑面而来的是夜晚的暖风,夏夜城市那特有的闷热,他向出租车招手,去海城,后排座位狭窄,但是他全然没有晕车,他非常享受那一晚的每时每刻,他下车,上船,在浩瀚的海洋上,他感觉自己即将前往另一颗星球。
生命的现实。他喜欢用这句话来提醒自己,因为那能让他暂时置身事外,对自己。自己生命的那些现实都不是属于自己的,一个身躯,带着一颗跳跃的心脏,以及那些高耸的书堆、暗淡的烟灰缸、没有色彩的画。他的生命参与过的现实都不属于他,意义本身已经耗尽。
甲板上吹来海风,从远离大陆的海洋深处。云盖住了所有的星星。他回到自己订的房间,躺下,闭上眼。对自己从未融入过这个世界并成为其中的一员这一事,他并没有介意,世界在强烈地保护/惧怕他,让他不用承担任何的风险。这颗星球上的60亿人,所有人的记忆都没有他。他自我的记忆也从未保留过,每天午夜的零点时分,他会准时进入梦乡,在醒来的第二天清晨,他只能想起一件事:世界再一次拒绝他。
他曾经做过非常努力的抵抗,包括写作,雕刻,绘画,创作乐曲,研究物理公式,发现哲学。但是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他所作的无法言说,他所想的无法记录。
有好几次,他曾离真相那么近,那么近,他觉得自己接触到了神,或者说类似神明的存在,大一统,至高哲学,音乐的终点。他想找一个人倾诉/倾吐这一切。但是当他走到人的面前,打算开口时,他看到有一只手伸到他面前,那是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像女人的手,但是骨关节分明,有鸟类的特征。那只手伸出了一根食指,竖放在他唇边,那是世界之手。
……
有时他不禁猜疑,是否自己对神曾许过这样的愿望:
成为一个拉普拉斯恶魔,获得宇宙所有的真理奥秘。代价是永恒的寂静。
他不承认自己不幸福。他的内心始终有一个傲慢的声音在提醒他,他需要绝对的孤独,只有这样世界才不会毁于一旦。有时这个声音会沉寂下去,他还是坚持声称自己是幸福的,他选择自己的不幸。
……
————魔塔特博物馆,真相之纸,日记残页。

评论卡